【毫末生】第一卷 误珠昔 第三章 玄功初现
第三章:玄功初现在群山间行走,经过是山,入目也是山,转过了一处山脚,眼前豁然开朗。
映着傍晚的余霞,大片大片姜花玉般青黄的草地披上一层金灿灿的光芒。
这是一处美丽而安宁的乡村,三百来户人家宁静又喧闹。老人们坐在屋檐下,
悠闲地吸着旱烟,半大的孩子在溪水池塘里追逐嬉戏,泼溅的水花化作雨雾落下,
绘制出一道道转瞬即逝的霓虹。村妇们挺着肚子闲坐在溪边,浅声,低笑,不时
还骂几句弄得一身污泥的孩子。一座座新落成不久的木屋新居里,传来男人的谈
笑与饮酒声。村口的大花公鸡昂首挺胸地打着鸣,袅袅炊烟缓缓冲天而起,粮油
米面,肉食野蔬正被煮熟,大口的海碗里装满了食物,也装满了村民富足生活的
欢乐。
齐开阳与柳霜绫下了马车,顺着乡间小道向村落行去。昨夜他们待营地里篝
火熄灭,人人酒醉睡熟,再没有动静之后才回。他们回得晚,女修更直到黎明才
回,晨间赶路时上了马车,就见她虽幻了容,比起昨日更加心不在焉,忧思重重。
齐开阳弯腰捏了把泥土,这处山坳在昏莽山中不算好,也不算坏。满地经年
不修的野草长得盖过足面,又因土壤养分不足,草叶子青中带黄。昏莽群山,数
万年来就不是养人的地方,聚居于此的乡民守着祖祖辈辈舍不得丢弃的土地勉强
生存。就算如此,安村已是这一带最好的一片土地,还想要看见人烟,还得再走
出百里之遥。
「齐小哥,这几日你就先住在满婆婆家里,她最喜欢年轻小伙子。」巴山搭
着齐开阳的肩膀,指着村落尽头处的一座屋子道:「满婆婆的儿子儿媳都死了多
年啦,跟着孙女一同过日子,你们去正好陪她说说话,她一定开心得很。」
「一切听巴大哥的安排。」齐开阳见赶圩的村民回来后,正忙着将大批货物
卸下,道:「承蒙巴大哥一路照顾,我来搭把手。」
「不用不用,村子里人手有的是,还用得着你帮忙?朵依,朵依,快过来。」
巴山大声招呼,那叫朵依的小姑娘跑了过来,正是昨晚白月节时端着酒碗来找齐
开阳的少女:「客人就在你家里住,快带人去。这里的事情不用你,回头我自会
把你家的那一份送过去。这回你家招待客人,会多分些好东西给你家,快去!」
那女修则被安排在村头一户人家里落脚。巴山在村子里很有些名望,朵依虽
有些不情不愿,但又不敢违抗,嘟着嘴领着齐开阳与柳霜绫向家里去,临行还朝
齐开阳狠狠地瞪了一眼。
「这下好了,叫你昨晚得罪人家,到了人家家里,让你睡地上。」柳霜绫瞧
着好笑,推了推齐开阳的肩膀,道:「还不快点去讨好人家。」
「别闹我呀……」齐开阳神色难堪,又挑了挑眉,低声道:「你看,这村子
里的人连地都不种了。」
山间的梯田,村路旁的水田里长的都是漫过足面的小草,五谷杂粮一棵都见
不到。这倒乐了家禽们,大群大群的鸡鸭鹅正在草地上啄食小虫。
「我看见了,这些鸡鸭能换那么多货物么?」柳霜绫多年不与凡人交道,对
这些俗事不太懂。
「做梦呢。」齐开阳瞄了瞄,道:「我看这些家禽都是他们养来平日食用,
都不够一村子人吃的。我方才见他们卸货,除了最多的粮米,肉干买得着实不少。
乡民去赶圩,都是拿打来的兽肉干去换粮食油盐,还有采买肉干回来的?」
「我看村口的那帮男人,大白天的都在喝酒取乐,没人劳作。」
「农田都长草。咄咄怪事,难道佛祖庇佑,地底下挖出金子来了?」
说话间已来到满朵依家里。比起安村里大多人家的富足,满家就清苦了许多。
三间草屋经年失修,看着有些破旧。许多人家都在院子里晾晒肉干,满家则只有
几簸箕的豆子。满婆婆一脸皱纹,年岁不轻,见孙女归来,满面笑容,嘴里掉了
两颗门牙:「依女回来啦,他们是谁呀?」
「路上遇见的客人,巴山大哥让他们住在咱家里。」朵依蹦蹦跳跳的跑上去
扶着满婆婆,道:「奶奶,孙女儿这回得了好些好东西,巴大哥一会儿送来。」
「我家依女越来越能干咯。」满婆婆招呼二人进了院子,指着一间空屋道:
「依女,快去收拾收拾给客人住下。等巴山将东西送来,婆婆去做顿好吃的。」
满朵依收拾好空屋,又去厨房张罗,满婆婆领着齐开阳与柳霜绫进了屋。小
屋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但是就一张小床,一张小几,还有两把板凳,在这个富
庶的乡村里,满家的日子似乎过得很是清贫。在一个近乎与世隔绝,男女老少都
过着悠闲日子,就放养些家禽,连粮食都不耕种的村子里,这样清贫的人家除了
受村民欺负,实在没有别的理由。满朵依姑娘虽说不上有多少颜色,眉眼还算秀
丽,白月节上也大受村里小伙子们的钦慕。再看巴山的态度,特地将他们安置在
此,以让满家多得些货物,不像受了欺负的样子。
齐开阳满腹疑团,满婆婆笑眯眯地道:「家里没什么东西,你们呀将就住一
住,晚上挤一挤。」
柳霜绫面上发窘,垂头道:「婆婆,我们姐弟俩……」
「行啦行啦,我老婆子见得可多,你们哪,九成九就是家里偷跑出来幽会的
小情人,骗不了我老婆子的眼睛。」
满婆婆笑眯眯地出门,齐开阳两手一摊,道:「你看看,这下被你说中我得
睡地上,可满意了?」
「不满意。」柳霜绫正被满婆婆的话说得忸怩不安,闻言忍俊不禁,也暗觉
少年体贴,嗔道:「谁准许你和我一个屋子?你到外面去睡。」
「外面就外面。」
齐开阳撇了撇嘴,回身时见满婆婆坐在院子里晒着晚霞,满朵依偎在她膝前,
祖孙俩轻声说着些什么。满朵依一脸委屈,眼角还挂着泪珠,不时指点着齐开阳
居住的草屋。满婆婆眯着眼,轻拍着她的后背宽慰着什么。很快巴山送来半车货
物,连声嘱咐满朵依好好招待客人,又与齐开阳寒暄了一阵,说今夜好好休息,
明日再领他们到山上风景秀丽之地游玩。
齐开阳帮着把货物搬进屋里,才见满婆婆与满朵依的居所也是空荡荡的,满
家的确清贫。不一时开饭,满朵依端着大碗摆上来,做事很是麻利,小小年纪好
像当家多年。饭后齐开阳帮着收拾,借机道:「满姑娘……」
「你可以叫我小依,我没那个福分当姑娘小姐,我们山里人也不懂这些规矩。」
「那,多谢小依款待啦。」
「谢什么?你们是客人,本来就要这样。」满朵依忽然回身,气鼓鼓地道:
「我问你,昨夜你为什么不肯,是那个姐姐不同意么?你去告诉她,我没想抢你,
我和你睡一觉有了小娃娃,你爱留下人家很欢喜,你要是想走,我也绝不留着你。
奶奶说了,你是山外面的人,不会想留在这里,我也不要强留你。你要是不敢说,
我自去和她说。」
齐开阳嘴角颤了颤,哭笑不得。在大山里长大的人,连个少女都如此直白,
从小到大他还没经历过这等阵仗,硬着头皮道:「这……我怎可坏了你的名声。」
「什么名声?我昨夜满十五岁,刚到可以嫁人的年纪,又还没嫁人,想和哪
个男人睡就和哪个男人睡。」满朵依背过身去,低声道:「奶奶告诉我,你们外
面的人规矩多得很,我不想离开这里,也不想离开奶奶。齐哥哥,你就和我睡一
觉好不好?人家想有个小娃娃,有了小娃娃,就什么都好啦。」
「我看村里好些大哥都喜欢你……」齐开阳满头大汗,巴不得溜之大吉,随
口道:「为什么有了小娃娃就好了?」
「有了小娃娃,我家就不用再受穷啦!」满朵依猛地扑在齐开阳怀里,柔声
道:「他们哪有你好看,我先和你睡,等你走了不要我了,我生完小娃娃,再和
他们睡。」
齐开阳勤修武技,一个凡人女子岂能近得了他的身?却被满朵依那句不再受
穷激起心中疑云,一时愣住,被少女抱个满怀。齐开阳一惊,他虽血气方刚,既
看不上这样的凡人少女,就不愿沾惹。但满朵依待他真诚,他心中一软,也不肯
太过决绝伤了人心。左右为难之际,更不知该怎么办,伸开的手臂就此僵在空中。
定了定神,刚想说些宽慰的话语,满朵依已放开了他,目含热泪道:「连抱都不
肯抱一下,你看不上我,那就离我远些,不要误了我家的事。」
齐开阳深吸口气,退开两步道:「小依姑娘,我在此地不会久留,更不会轻
易喜欢一个人。你们村子有你们的习俗,我不敢说是对是错,可我也有我的意愿。
这等事我做不来,望你见谅。」说罢飞也似的逃了。
「怎么舍得回来了?小姑娘那么喜欢你,多抱抱人家多好,去呀,最好别撒
手,抱回你师门去。」
「事情不对。」齐开阳疑惑重重,以至柳霜绫寒着脸,声音冷冰冰的,他的
心思也全不在这上面,道:「她刚和我说,生了娃娃就不受穷了。」
「那就和她生一个去,你不是心疼人家么。」
「别闹我了,你有本事把幻容去了,我看你还有工夫在这笑我。」
「你……」柳霜绫被这句抢白噎得说不出话,讷讷道:「我又不稀罕。」
「我难道稀罕?」齐开阳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有没有觉得,这村子
里的孕妇实在太多了些?」
「有。但我想大山里的人多子多福,不足为奇。只有一点怪得很。」
「哪一点?」齐开阳隐约摸出了些头绪,却不能揪出最关键的那条丝缕,心
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从村头一路走来,我见那些没有身孕的女子中,有近半刚刚生产不久,有
些肚皮还鼓鼓的。数目我点过了,没身孕的一百三十二人,刚生下娃娃不久的五
十七人。」
这些事情若齐开阳独身前来,花些时间当然也查得出来,但有柳霜绫相助,
女子心细,有所疑之处当即就留了意。刚生产完的村妇,至少半年之内婴儿还在
襁褓,寻常都是抱在怀里。齐开阳经此一点就醒,柳霜绫如此细致,他露出感激
之色道:「怪的就是,这村子里男女老少,偏偏一个小娃娃都没看见。」
「你还想去问?」柳霜绫香唇微撅,冷冷看着齐开阳。
「不。村子里俗规不少,一时半会儿问不清楚,还未必问得出来。」一路上
齐开阳对安村的富庶早有怀疑,也寻机探听过几次,村民们虽热情好客,但沾此
事就绝口不提,只说佛祖保佑。齐开阳一边是不想久呆,另一边也是心头不安之
感越来越重,更不敢再去沾惹满朵依,道:「等时辰晚些,我到各家偷偷去查一
查。」
月上中天,村子里的歌舞渐歇,各家各户的点点灯火也慢慢熄灭,只剩零星
几点的火光,满家祖孙也已睡下。齐开阳悄声打开房门闪身出去,柳霜绫也跟了
出来。
「你来干嘛?」
「一起去呀,我一人留着做什么?小媳妇给你等门么?」
柳霜绫随想随言,等察觉不妥已然不及,面上微红,忙起身形贴地飞行向村
居寻去,齐开阳足踩草叶跟在身后。两人摄手摄脚,连探了十余户人家,一个婴
孩都没看见。原先还想是不是村中习俗,婴孩还在襁褓都被留在屋里,看来并非
如此。两人对视一眼,目中皆有浓浓忧色。
「去那里看看。」齐开阳指了指一户还留着如豆烛灯的人家,敛声息语地纵
了过去。
这户人家尚未安歇,女主人正在低声数落,男主人嘿嘿地赔笑。齐开阳听声
音,记起这男主人也在车队之中,昨夜的白月节上和一名少女交换了酒碗共舞。
女主人正埋怨他嫌弃自己,又要找新人。男主人道:「我娶她进门,这些年多生
几个孩子,家里更兴旺。到时你做大,她做小,孩子长大出息了回来,你做大娘,
她做二娘,咱们一辈子不愁吃喝,还有多些子孙养老,又有什么不好?」
「她又没生过,谁知道能不能生?」
「活佛庇佑,当然是能的。」男主人笑嘻嘻地道:「别家原本不能生养的,
这些年不都生出娃娃来了么?」
女主人还待争辩,男主人悉悉索索地脱起她的衣服来,道:「他娘,三娃已
出生半年,活佛说将养半年刚好,我们趁着好时候再生一个……」
「两月前活佛刚现过金身,还说明年入寺的娃娃给白银一百两,不知道来不
来得及……」
「一会儿再说,一会儿再说……」
男主人急不可耐,两人做起夫妻伦常之事,不一会儿传出让人耳热心跳的呻
吟。齐开阳与柳霜绫面红耳赤,不敢再听,悄声离去。
「一个娃娃白银一百两,省着点都够这些乡民用个十来年。怪不得安村这么
阔气。」齐开阳掰着指头算了算,啧啧称奇。
「不分青红皂白,是娃娃就给银子?哪有这样的寺院。要这么些娃娃做什么
用?这左近你有见着什么寺院么?」
柳霜绫正沉吟间,村头人影一闪,正是同行的那名女修。两人对视一眼,齐
开阳道:「没见着,这人倒像知道些内情,我们跟去看看。」
柳霜绫点点头,一拍身上的簪花百褶裙,袖裾飘飘,袖口的三只彩燕脱体而
出,光芒闪过撑开片玉色轻纱,将齐开阳一同笼了进来,两人的身形一隐而没。
那件玉纱上镂着水蓝色的玄奥符文,从内看去不挡视线,蓝色的柔光时隐时烁,
将洒落的月光都染成微蓝。齐开阳还是第一次与佳人挨得如此之近,几乎肩贴着
肩,女儿身上淡雅微甜的馨香飘来,少年心头猛跳,忙收拢心神,悄无声息地尾
随女修而去。
女修原本贴地急速飞行,二十余里后就落下身子,改为提步向前,越走越是
缓慢,隔着玉纱都能感到她的犹豫与彷徨不安。又行十余里,女修数度停步,终
于跺了跺脚,又向前行去。
「她发现了我们?」
「不知道。」柳霜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摆了摆手,又比比划划,却说不清
大意,遂在齐开阳手中写道:「法宝隐身之能仅是附带,不太高明,她既没叫破,
且跟着看看再说。」
手指触感微凉,在少年粗糙的掌心里划过带起一阵酥麻,春葱般尖尖的手指
偏生指腹圆润,如脂如玉,齐开阳心中一荡,掌心一缩。待玉指离去,酥腻之感
尤在掌心萦绕徘徊,难以忘怀。
此地离安村三十余里,又是片贫瘠之地,枯黄的土地上寸草不生,灵气全无,
隐隐然还觉有股奇异的力量正在压制体内真元流转,齐开阳与柳霜绫均觉不适,
女修亦肉眼可见地更加不安。又行数里,她忽然停下脚步,冥思片刻,伸掌握住
一支从袖中落下的短尺在手。短尺一头钝,一头尖,在女修手中滴溜溜地旋转,
停下时尖端正指着齐开阳与柳霜绫。
「是你们?出来吧,别藏了。」女修转身对着二人,玉掌一合将短尺收起,
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齐开阳见这女修依然是幻容的样貌,双睫上却闪烁着月华般的淡淡光芒,对
视她的一双眼睛时如望深井,渊遂迷人。柳霜绫掀去玉纱,光华合拢又聚回簪花
百褶裙上变作三只彩燕,她莲足在地面轻轻踩了踩,一双春山眉不由一蹙。
「亿年之前仙佛决战于此,天崩地裂,时至今日仍有残存的阵法禁制,踏入
者修为法宝皆受其扰。」女修也抬足跺了跺地面,道:「你们一踏入这片贫瘠土
地我就已察觉。」
「为何此时才揭破?」柳霜绫举目四望来回打量,终于对着东方停下,媚目
一眨不眨地细看不停。
「要你们帮我!」女修恨恨咬牙,道:「你们可知此地发生了什么事?」
「村民不事耕种,只生小娃娃,拿小娃娃换银两一夜暴富。」齐开阳不喜她
颐气指使的模样,取笑道:「原来你彻夜不归,已提前来试过了,自己不成,想
着找帮手。」
「柳霜绫,这人到底是谁?」女修指着齐开阳沉声道:「此事干系甚大,不
能让来历不明的人在此捣乱。」
「我也不清楚呀,路途偶遇,搭个伴儿。」柳霜绫气定神闲,目光依然望着
东方道:「我信他就是。」
「好,你信他,那我信你!」女修面色终于缓了下来,走近二人,顺着柳霜
绫的目光指着道:「那里有一处幻阵,一处禁制。幻阵将山石幻作寺院与金身,
专一诓骗村民。禁制用以压制血光煞气,有此禁制,不细查难觅踪迹。修士最不
喜昏莽山,就算往来都是匆匆而过,谁会来在意细查?」
「既有血光煞气,为何不见怨气冲天?」血光之灾必有生灵死难,生灵既死,
自有怨煞生成。煞者血流得多了自然而生,怨者源于生灵惨死之前的一点通明,
留下余怨不散,二者同生同伴。血煞之气可困,怨声载道如鬼哭狼嚎,岂能光凭
一个阵法就镇住?柳霜绫不明就里,道:「而且我见那阵法里竖着丹鼎,若我没
认错,乃是《三十六水雷丹法》,亦五雷正法之术。邪魔功法不同,用五雷正法
炼出的丹丸又能做什么?还有……你是谁?我又为什么要信你?」
柳霜绫转回目光,双捷上也闪烁着淡淡的蓝光,伸手拉住齐开阳的手掌写道:
「若有不妥,速速离去。」
「信不信,一看便知,何必问我。」女修冷笑一声,道:「五雷法就五雷法,
偏偏要安一个正字。亿年之前不就为了一个正,一个邪,搅得周天翻覆……」
话音未完,一道红光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纷扬成十余道红绸般的血柱遮蔽
了这方天地。三人猝不及防,气机在一霎那间就被锁定,血柱悬悬垂下,长长的
彩旗般飘扬,腥味扑鼻,煞气冲天。两条血柱之间又有细丝正在循循编织,片刻
间密如罗网。
「好快的布阵手段。」柳霜绫心中暗忖,猛觉足底煞气逼人,忙向前一扑。
十余道血柱从地底喷泉似的直冲霄汉,与空中的血色绸缎遥相呼应,很快便
接在一处,像一朵可怖的血色花朵将三人困在其间。那血煞之气冲人欲呕,女修
取出一面澄黄的小旗迎风而长,旗面上嵌着璎珞,南红,朱砂,碧玺,桃珠等种
种宝石,经由符文相连,霞光灿灿,将煞气隔绝在外。
「你叫什么名字?」柳霜绫媚目四顾,尚未出手,只伸手系了系簪花百褶裙
腰间丝带,又取出一串冰珠戴在腕上。
「这时候还问这个?」女修昨夜已试探过,知道厉害,心焦之下斥道。
「还那么趾高气昂的……都是你昨夜先打草惊蛇,才给人设了伏,哼。问你
名字,若是我们有人死了,我们三人中活下来的总该互相给族人报个信。」
「说点吉利话成不成?」女修回头瞪了她一眼,忽而嫣然一笑,道:「说的
也对,叫我素素吧。」
大敌当前,无论柳霜绫还是素素都已无暇再维持幻容,这是齐开阳第一次同
时见到她们的真面目。都说红花还须绿叶衬,但两朵鲜花一同翩然绽放,便实在
难分高下。柳霜绫眉似春山,一双媚目圆大明亮,眼波款送。素素双眉弧线弯弯,
如初生新月。比之柳霜绫,她的一双眼睛略细微长,眼角上翘,不及柳霜绫的妩
媚,神采奕奕间却多了股温柔。二女均是鼻梁高挺,但柳霜绫的鼻翼小巧,配上
她的媚目妩不可当。素素的鼻翼舒圆,礴然大气,雍容华贵。柳霜绫生就一张樱
桃小口,绰绰风姿,娉婷似水。素素的香唇丰满莹润,就如一团燃烧的烈焰,最
妙的是她嫣然一笑时,两边唇角下方各凹出枚小小的浅涡,将她原本落落大方的
样貌里平添一分娇俏。
这也是齐开阳第一次看见柳霜绫傲人的身材。女郎只是紧了紧丝带,一身宽
松的簪花百褶裙束躯如绘。酥胸山峦般高高挺起,饱饱沉沉,胸襟间一道雪痕在
血光之中更白得晃眼。丰臀肥美圆润,在修长挺直的娇躯上勾出一抹勾魂夺魄的
弧线。更让人窒息的则是胸臀之间可堪一握的结实细腰,看似吹气可折,此刻却
有力地绷束,简直是把轻易剜去男人心肝的杀人尖刀。
「昨夜侥幸让你得脱,还敢回来送死?」阵法中数道血光汇聚成一个人影,
看不清面貌,只见一身血焰腾腾,双目一眨一眨全是红沉的妖异血光。他腾在空
中,足下踩着片足有二百余个小小骷髅头拼搭而成的骷髅云。
齐开阳倒抽了口冷气,道:「是那些婴孩的骷髅?」
「不错。几十两银子一个婴孩,还能让那些可怜的愚民死命地生,把亲生骨
血送给这邪徒修炼魔功!都是些还在襁褓中灵智未开的婴孩,如草如木,可不死
得没有半点怨气?」
素素冷笑声中,祭起的澄黄旗帜上一枚南红玉抵不住血煞之气,吧嗒一声,
表皮裂出龟纹。漫天的血煞之气见机,从南红玉耀出霞光的破绽中钻了进来。再
看澄黄旗帜时,诸般辟邪珠玉都或多或少被染上了血色。腥气翻滚,像条血色妖
龙张牙舞爪地朝三人抓来。
一抹白光霹雳般闪过,彻骨的奇寒带着辟邪的雷霆电光,吞噬了侵入的血煞
之气,击碎了血网,划破了绸缎般飘扬的血柱。
冰魂雪魄,坎震之英!
柳霜绫祭出宝剑悬空立在香肩旁,一剑奏功,却也耗费她大量真元,借着血
阵散乱,忙四下寻找阵眼。血影在空中一震,掉下丈余许,血色花朵的法阵也发
出凄厉的鬼哭之声,断裂的血柱在空中乱晃,像被大风吹乱了的绸带,素素立感
身上压力一轻。
「柳家的小丫头?本尊自在此修行,与你们何干?也罢,也罢,原只想受些
愚民的供奉,不愿招惹是非。你们既送上门来,正好拿了做炉鼎!」片刻间血影
稳住身形,断裂的血柱正互相寻找着重新接驳。法阵内狂风大作,凄声厉厉,血
影脚下的骷髅云空洞洞的眼窝齐向柳霜绫看来。
柳霜绫心中疑惑始终不减,被这可怖的骷髅云一看警兆大起。小小的骷髅头
无牙的嘴张开,露出黑洞洞若深渊般的咽喉。
「不好,快躲开!」素素擎着澄黄大旗飞身而起,就见柳霜绫高举右臂,皓
腕上的冰珠串闪出一座虹桥架在头顶,轻飘飘地飞出澄黄大旗的霞光范围,朝血
影冲去。素素见状咬了咬牙,举着宝旗,翻手拿出只紫金宝镜,朝着空中被血色
迷蒙了的明月劈面一晃。
虹桥闪耀着七色毫光,明月被宝镜一照,法阵中的月光登时亮了几分,射入
冰珠串之后虹桥毫光更盛,法阵里血煞翻滚不能入。柳霜绫娇叱一声,宝剑顷刻
间覆上一层冰晶,冰晶之外电光缭绕,柳霜绫握住剑柄,朝着血影遥遥一指。剑
光辉煌冰冷若冬日射在冰面上的寒阳,直朝骷髅云射去。
那群骷髅云发出厉吼,奶声奶气,听上去让人毛骨悚然,诡异之极。深渊般
的咽喉吐出黑气滚滚,空洞洞的眼窝里又射出两道玄黄之气!
柳霜绫见状大惊失色,那玄黄之气至真至纯,带着沛然莫御的威势,如苍天
垂落般压下。女郎心念一动,剑光不理黑气,直朝玄黄之气射去。两气相交,剑
气一触即溃,玄黄之气略一阻滞又铺天盖地地压下。柳霜绫手掐法诀,身后一道
虚影升起,虚影容貌身材与柳霜绫相同,只是大了一倍,身着仙衣,脑后仙带飘
飘。虚影衣袖一招,袖中剑光缤纷如雨,终于将玄黄之气击得朝天飞去!
转瞬之间,黑气已袭到柳霜绫身前,女郎倾尽全力击退玄黄之气,再无力抵
御。素素始终在后观望,援手不及。电光石火的刹那,一道金芒闪在柳霜绫身前,
双掌一举,金光如初生之日炸起,无可逼视。血影与素素偏头拂袖一挡之间,齐
开阳击开黑气,亦被震得远远飞去。
玄黄之气汇进血柱,黑气沉下地面。血柱像饱饮鲜血,一根根粗如巨木,地
面上黑红的血水翻腾,竟成一片血海。齐开阳在空中连翻几个筋斗找不到落足点,
正自焦急,一只玉手伸来与他相握,将他拉了过去。柳霜绫踩在莲瓣之上,娇喘
吁吁,身后的法相光华黯淡了许多,若隐若现。莲瓣在血海翻腾中如一叶小舟,
只片刻间,洁白的花瓣与粉嫩的花尖就现出暗红的锈斑,竟是被血煞秽气污了。
素素取了颗宝珠安放在旗杆尖端,那宝珠华光大放,她又摇动宝镜,月光似
被吸引着朝宝珠射来笼罩大旗,旗面上诸般辟邪宝玉明亮如星,血煞威压一时半
刻下不来。她见了齐开阳的掌中金光,脸上一闪而没喜出望外之色,又觉不好定
论,惊疑不定地看着齐开阳。三人中齐开阳的修为明明要低得多,居然空手迎击
连法宝都抵御不得的血煞之气,着实让人动容。
正巧齐开阳道:「没事吧?把法宝禁制放给我。」
柳霜绫想也不想依言而行,齐开阳足尖在莲瓣上点了点,那莲瓣被金光包裹,
顿时锈斑尽去,脚下血海翻腾,再侵不得莲瓣。
「没事,邪魔没比我好多少。素素姑娘手段很多嘛,每一件都是上上之品。」
柳霜绫看着大旗与镜子,横了素素一眼,那血影深不可测,自己一人难以抵敌,
催促素素道:「还不召法相?等着都死在这里么?」
「不到时候,再等等。」素素与柳霜绫修为相仿,当然也能召出法相,却银
牙咬得咯咯作响,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血影看着三人各祭异宝,尤其是莲瓣上闪烁的金光,血目飘忽着惊疑不定,
一时并不追击。
「呵,还要等?」柳霜绫盘坐着调理真元,冷冷望向素素,道:「非要我说
破你么?」
素素口气一软,伸出三指对着明月道:「我绝无害你们之意,我有我的苦衷,
明月在上,可鉴我言。」
「你不害,和袖手旁观并不相干。」柳霜绫低声道:「你昨夜明明与这邪魔
交过手,知道厉害,不但不去找救兵,非得逼到万不得已才趁我们的风,说明你
心中有鬼,此行不敢被外人知晓。我们恰巧撞上,你是进退两难,才迫不得已与
我们联手。到了现在,连法相都不敢召,说明你怕我识破你的真面目。还处处留
手,只有一个原因,你觊觎这邪魔身上的异宝,志在必得!」
素素面如寒霜,看不出一丝变化,只道:「我不会害你们。」
「若不是见了这股先天之炁,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我连你这一句都不会信。」
柳霜绫调息完毕站起身来。
「先天之炁?」齐开阳低声惊呼,那股玄黄至真至纯,但他万万想不到竟然
是先天之炁。
「邪魔骗取婴孩,普通婴孩能有多大用处?长得多少修为?贪图的不就是母
胎中里带来的先天之炁。」柳霜绫洞若烛火,将一切豁然贯通,道:「他偷偷摸
摸,只敢找荒僻的凡人村落下手。安村再被吸得两三年的血,他就得挪地方,否
则被高人拿住,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还好他炼制不久尚能应付,若叫他再作
乱个百年,我们在劫难逃。」
「可是……可是凡人母胎中的先天之炁聊胜于无,炼制时轻易就被烧成虚无,
就凭《三十六水雷丹法》想提出先天之炁,这邪魔手段虽高,可没有这等通天彻
地的本领。」先天之炁出于天地始分之时,至真至纯,于修行人而言可谓梦寐以
求。以先天之炁炼出的法宝,都是佛宗道祖才可拥有。若以之修炼,更可突破玄
关,参悟天机妙境。像这座血阵,注入先天之炁后立刻威力大增。有些奇才修炼
起来让人难望项背,就是在母胎中汲取阴阳轮回里的先天之炁凝练根骨,如天生
地养。齐开阳面目凝重,他原本存了战胜邪魔的想法,若邪魔掌控先天之炁,他
着实提不起太大信心。
「那就多半是这邪魔有什么机缘,要么是肉芝仙,要么是参雪莲,还是什么
何首精。喏……」柳霜绫朝素素撇了撇嘴,道:「问她最清楚,都是她此行的目
的。」
这些灵木仙草稀奇罕见,本身修炼极难,常常刚冒出土就给挖了去炼丹入药,
要么就给飞禽走兽吃了个干净。熬上数千年,能避过这些灾祸本就寥寥无几,恰
能长在日月精华之地,稍开灵智知道修行的又是万中无一。时至今日,就是修士
中执掌牛耳的东南西北四天池,或是无欲仙宫,剑湖宗,大庄严寺,贤愚寺,或
是春秋教,尔雅教这些圣地,也从没听说过有这些仙草。
这类仙草若要成精,都需先天之炁催动,天生就对先天之炁极其敏感,成精
之后亦善吞食先天之炁。有这些成精仙草为引,自可吸出先天之炁,再行提炼就
简单的多。凡人母胎中的先天之炁再少,久而久之也可积少成多。
「杀了他,不就是我们的机缘了?」素素凤目一转,向少年道:「齐开阳,
你修的是什么功法?」
「不知道。啧,别看我,真不知道。」齐开阳皱了皱眉,道:「总之能克制
这邪魔。」
「好!今夜若成功,先天之炁我得一半,若有仙草全归你们,但每年提炼的
先天之炁要分我两成!」素素全无迟疑,断然道:「你们也不用怕我独吞,只消
将消息放出去,天下之大,我无立锥之地!」
「大体是这么个道理,但你要是把消息放出去,我们不是一样?」柳霜绫难
以放下戒心,一时举棋不定。
「反正都见了这些不容于天地之物,谁也跑不了干系,等杀了这邪魔再商量
不迟。你们对付先天之炁,血海交给我!」齐开阳猛提真元,浑身金气氤氲弥漫,
直如金甲天神一般。翻腾在莲瓣之下的血海浪涛般溅起,碰触到金气,顿时被蒸
做虚无。他声虽轻,却如龙吟低回,道:「我要先为安村的村民讨个公道!」
素素这一下看得真切,心中再无犹疑,失声惊呼道:「八九玄功?果然是八
九玄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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